QQ上,月光說:旅遊不寫博客太可惜了,你寫出來嘛,我想看。
明明是小妞想一鞭子把我揮開,然後自個兒去趕稿,就給了我這麼個任務。
來陽朔有段日子了,也確實有不少想寫並值得一寫的事兒,然而,每次打開空白文檔後,卻不知從何說起。我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又成了語言障礙症患者,心急火燎地開了個頭,依然無法繼續下去。
最倒楣的旅行者大概就是我了,陽朔的美景大約只享受了兩天。感冒、胃疼、風寒接踵而至,本就瘦弱單薄的身體每況愈下。
小病早已如同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朋友,對它們的熟悉度甚至超越了工作生活的日常事務。嗓子稍微乾澀發疼就知道是感冒來了,平日裏我可一點也不擔心,感冒上半個月也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旅行中則不然了,生病就要休養,總不能拖著一個虛弱的身子去欣賞美景;生病就要忌口,魚不能吃,辣的不能吃,油膩的不能吃;因此,乖乖待酒店裏,倚窗看著那幾座山峰,以致於把早晨、中午、暮間的景致都看膩了。論吃,就更難過了,清粥小菜,拜託,你是來旅遊的,還是來修行的?
權當是一次修行吧,我挺想得開的(別逼問我半夜是不是會一個人在酒店裏抓狂,做人要厚道。)
美食和景色沒法說了,只好講講這裏的人吧。
新認識的一個本地朋友說過:一夥人旅遊要結識新朋友的機率不高。換言之,像我這樣形單影隻的倒是容易中大獎。
提起在這裏認識的幾個朋友——當我敲出這行字的時候,我對他們由心而生一種感激,我會一直一直記住他們對我的照顧!
最初認識的,是西街酒吧裏的歌手,帥哥一枚。(女色狼想看照片或想認識的,請私下單Q我。)
認識的過程我很想省略掉,熟知我的朋友可不會那麼輕易地放過我,原因麼?他們聽到此嘴唇大概會呈現一個完美的“O”型。
猜得到他們會問什麼,我居然會去酒吧?
在深圳打死我也不去。不只酒吧,KTV,商場,一切雜遝喧囂的地方都是我潛意識裏會逃避的。
然而,這裏是陽朔,陽朔除了山水,為人所津津樂道的就是西街,西街裏多的就是酒吧,據傳,很多豔遇哇。
我不是去豔遇的,我是去見識別人如何豔遇的。為此,我推開了某扇小酒吧的門。
燈光昏暗曖昧,音樂低緩懷舊,只不過——沒人。
確切地說,是沒有客人。我的目光環顧了一圈兒,室內階梯的盡頭有兩位邊彈邊唱的帥哥,跟我想像中的酒吧差距甚遠,卻也不由得感到正合我意。
找了個靠窗的位坐下來,如是在咖啡廳裏一樣,看那些來來往往的路人,美女帥哥從我眼前魚貫而過,審美疲勞過度後,我問酒吧的服務員有沒有積木。服務員說沒有,我只好找她要了一副撲克,玩一個很弱智的算術遊戲。
在很多人詫異的眼光下——這是我猜的,燈光暗,再者我玩得全神貫注,也沒有去留意別人的目光——我居然玩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此時酒吧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某個眼熟的身影從我眼前一晃而過,並沒有抬眸,因為那會兒我正專注在一道似乎無解的算術題上。
“你幹嘛呢?一個人拿牌算命?”
聽聽這口氣,我是火星來的麼?
當我抬起頭,不正是這酒吧裏斂聚了所有目光的某個歌手之一。我發誓,當時我的大腦是一片空白,所以,幾秒鐘後,我才會做出那種白癡的反應。
我把四張牌推到桌前,簡略地講了一下規則後,向帥哥求助:“幫我算出來。”
帥哥愣了,不管他是出於禮貌,抑或因為我的身份是寒磣的上帝,總之,因為某個我無法知道的原因,他還真盯著牌,專心地算了起來。
那道題是無解的,他當然也算不出來。
常在這種環境裏的人自然是言語風趣,頗為健談的那種,對我這類平淡無趣的人而言,簡直是崇拜至極。
就這難得的機會,我問了他很多想知道的事,比如:有沒有女孩子讓服務員幫忙給心儀的男人傳過紙條;再比如:有沒有男人想去搭訕碰了一鼻子灰。
我極力地發揮著八卦天性,帥哥一一解答,完全沒有不耐的表情(這大概也是我自己想的。)
我又問起了來酒吧的各種女人,憂鬱的,釣凱子的,為喝酒的。我問:“那我是屬於哪一種的。”
“你就是那種典型的、很無聊的。”
我瞠目。
他又作了進一步的說明:“拿副撲克牌自己跟自己玩兒,一看就是無聊透頂的。”
在他篤定的目光下,我瞭解到自己真是古往今來在酒吧裏獨自玩兒撲克的第一人。
可是,他理一個無聊透頂的人幹嘛?
幾天後,他回答了這個問題:我當時看你挺可憐的。
賣糕的……在烤魚攤兒上正大朵快頤的我喉嚨被一根魚刺卡住了。
離開酒吧前,他問了我手機號碼,並說第二天跟他的朋友一起玩。
我給了他手機號,也直言告訴他,我不喜歡跟陌生人打交道。問過他的名字,自作主張地給他改名——阿童木。
沒其他的意思,只是讀音相近而已。
這個朋友起初並未上心,我是個自私且不易親近的人,在我的內心,當時只覺得多了個嚮導指南,卻沒想到,因為認識他,陽朔之旅給了我太多新鮮有趣的經歷,包括認識了後來更多讓我由衷喜歡的人。
第二日下午,酒店因為設備檢修,工人的腳步聲和說話聲讓我覺得煩躁,打電話給阿童木,詢問西街哪有環境清雅、提供電源的咖啡廳。
通過一個電話後,路癡的我沒有找到他說的地方,又給他發了短信,未回。最後還是擇了前一天去過的披薩店,雖然他家的披薩難吃,鮮榨果汁更能毒啞嗓子,好歹二樓因生意慘澹而四座無人,清靜得很。
那天靠窗的榻榻米上卻恰好有一桌客人,男男女女大概有五六個,我進去時,一個中年婦女正在高談論闊她如何從一無所有到有車有房。
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有兩個長髮男人坐在旁邊認真聆聽,桌上的飲料杯子一空,猜想他們應該快離開了,便放心地選擇了他們後面的位置。
我漫不經心看稿的同時,那桌客人的言談也飄進我耳朵裏,不是故意偷聽,實在是那位中年婦女的嗓門兒太高。從他們的交談中,我聽出那兩個男人是某酒吧的歌手,兩位中年婦女以一種施捨的姿態不斷地說著對兩位歌手的欣賞。
碰上這種事很倒胃口。
我腦子裏忽然閃過阿童木的臉,那一刻,我臉上浮出了羞慚之色,我承認,當時我用極端鄙視中年婦女的心理來鄙視自己。
如果跟他進一步的交往,在別人眼裏,我與那中年婦女是否無甚差別?所謂的嚮導指南,是否也是我為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行使的藉口?若不是,酒店的任何一個本地服務員不都是本最完善的手冊?仿佛是為了證明,我當即拿出手機,刪除了阿童木的電話。
我決意一個人,無論是在家,還是在外旅行。
不久,卻收到了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是阿童木發來的,他說他的手機欠費了,沒法回我的短信,現在是借別人的手機發的。
說不上是什麼感受,只是覺得自己太小題大做了,那時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狹隘。
“我在酒吧,你過來吧。”
我在手機上已經打出“我要回酒店”,又刪除了,最後只回了一個“好”。
他的酒吧在街頭一個拐角處,我進去後跟他打了個招呼,然後坐在窗邊的位置上網。喉嚨乾澀得像火燒一樣,我知道又感冒了,只要了一杯檸檬蘇打水。
聽著音樂,我在MSN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朋友聊天。
我嘗試過用輕快有趣的語言來記錄這些經歷,然而真實生活並不是小說,無法同小說一樣讓情節和人物精彩紛呈。也許我本人沉浸在這些快樂當中,卻不知如何利用寫作技巧來陳述。
所以,我儘量依照真實情況記錄。
阿童木會在中場休息時來陪我聊天,包括他的拍檔——那位小帥哥正是月光所迷的正太型,不過,他言語不多,只會與我目光相對時展露一個淡淡的微笑。
客人陸續離開,場子裏冷清得只有音樂聲。阿童木說要給我聽他們剛製作好、還未上架的一張CD。
這時他有個朋友也來了,隨意地聊了幾句,又離開了,並說一會兒還會過來。
我跟阿童木去了酒吧二樓。
甫過淩晨的西街安然寧靜,燈光投射在古老的青石板路上,這條有一千七百多年歷史的老街在喧嘩過後,燈火迷離中沉澱出另一種冷清的美。
手肘支在欄杆上,那些從未聽過的音樂飄散到寂靜的街上。墨青的天空有幾顆光芒疏淡的星星,或許那時我並沒有認真地去聽過這些音樂,只是沉醉在這樣一個夢幻的環境當中。
聽說,這張CD是花了三年的時間完成的,阿童木是製作人,集合了西街十位元歌手獨創的音樂,可謂讓我耳目一新。
阿童木的另一位朋友去而復返,他的身影出現在樓梯拐角處時,音樂也正好跳到他的那首歌。這裏,我暫稱他為L。
L是個身材瘦削,神情憂鬱,極容易讓姑娘們為之心疼的男子。
他的嗓音低沉柔美,溫文有禮,這只是初次印象,接觸過後才發覺他的個性彆扭得像小孩子,就如同他那清澈唯美的聲音容不下任何雜質,在這個渾濁污穢的世界,他痛苦而執著地堅持著自己的理想和價值觀。
那晚我們在二樓喝酒聊天,阿童木很健談,他和L談論音樂,我歪歪斜斜地坐在角落處,靜靜地聽他們爭論,聊得盡興後,我們又一同去河邊吃夜宵,那之後的話題不再是圍繞音樂,而是閒談,席間笑語聲不斷。
或許,這樣的經歷在別人的生活當中是司空見慣的,對我而言,卻是一種新奇的體驗,跟陌生人把酒言歡,沒有感到痛苦,這是不曾有過的。
如果說僅因為這些,就能使我對他們產生某種好感甚至於信任,似乎不能說服任何人。
緣份的奇妙之處就在於,當命運製造出某個痛苦的契機,而那些善良的人恰好降臨到身邊時,你就會身不由己地緊緊抓住他們,從此不願意再放開。
西街還有一個神奇的地方,在阿童木的酒吧斜對面,一個叫“明園”的無煙咖啡廳,那裏的提拉米蘇曾在我耳邊響起過無數次。
我慕名而去。由於感冒更為嚴重,不敢喝黑咖啡,便要了一杯焦糖瑪琪朵,一份提拉米蘇。拿起桌上的留言簿信手翻閱,那麼多失戀的、喜悅的心情都記錄在一頁薄薄的紙上。
梁朝偉曾把秘密吐露在一個洞裏,我跟來陽朔的人一樣,也選擇了陽朔吐露秘密的方式。
那個秘密,還有那個人,像是一種告別的儀式,我虔誠地在紙上記錄憂傷而絕望的心情——我知道,再無相見之日,最親愛的陌生人。
收筆時,我的眼睛掃到前一頁末尾的名字,送到唇邊的咖啡杯又緩緩放回桌上。
世上就是有那麼多巧合,我看到了那個只有我知道的名字,我看到了熟悉的字跡,還有那無厘頭的語氣。就在三天前,曾經一個我最好的朋友與我在這裏擦肩而過。
一年前,我選擇與她斷絕了來往,我禁止自己去打探她的任何消息,七百多公里外的陽朔,我卻再次看到了有關她的心情。
就在三天前,在同一個座位上,她記錄下了自己的心情。
我忽然有些心煩意亂,獨自走在灕江邊,手機響了,首都來電,他正在加班,來這裏的日期依然不能確定。
我沒有跟他說起這件事,卻發了短信給阿童木。
陽朔只是我的一段記憶,這裏的人,這裏所發生的事,都將只是一段記憶,所以,我將記憶裏的巧合交付給會成為記憶的人分享。
阿童木問我:為什麼會絕交?
我沒回答。有些痛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任何時候一旦觸碰,脆弱的眼淚將奪眶而出。
去吃宵夜的路上,阿童木提議感冒的人應該去喝熱湯。
我沒想到會在那裏遇到L,更沒想到會和那天那個中年婦女,以及兩位長髮歌手在同一張桌上喝湯。
昏暗的路燈下,L的身形更顯得瘦削,我們彼此以互損的方式打過招呼後,我也在他旁邊坐下。
阿童木坐我右手邊,L坐我左手邊,L面前的桌上依然放著一盒紅色的特醇雙喜和一個袖珍的黑色打火機。
席間,我認識了那晚同在披薩店裏卻沒有說過話的幾個人。
另兩位歌手是L和阿童木的朋友,我跟阿童木說:就是上次我跟你說起在披薩店偶遇的人。
阿童木立刻會意,附在我耳邊低聲說:你可以只觀察她們的嘛。
我想到那晚跟阿童木說起這事的時候,阿童木的表情和語氣同我一樣不屑,或許他也沒想到那個讓他不屑的人竟然是他的朋友。
更讓我愕然的是,中年婦女一見阿童木就說:呀,你終於願意出來了呀?
難道他也被約過?我正想著阿童木會是怎樣難堪的表情時,不想他卻很自然地露出微笑,並跟中年婦女很耐心地解釋起來。
說不清我為什麼會在阿童木跟中年婦女聊得很開心的時候,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那時我到底存著怎樣的心態?或許是,我怕阿童木讓我失望,怕他也跟他的朋友一樣,更怕他對待我也如同對待那些中年婦女。
他回過頭來,瞪大眼睛錯愕地望著我,我很幼稚地瞪回去。
他小聲咕噥一句:我發現你真霸道。
不是霸道,我心裏暗暗說。實在是怕,他不知道,有多難得我才願意敞開心扉地交一個朋友。
我有些生氣,不只生阿童木的氣,也生L的氣。
我以為他們不是那膚淺的人,難道就因為這些可以當他們阿姨的人有錢,是客人,就有義務給她們作陪?
後來,我故意不理阿童木,跟L說話,卻沒想到,有位阿姨說想抽煙,L當即就說要去給她買。儘管阿姨都客氣地一再說不用,L還是很殷勤地跑開了。
我低著頭喝湯,像小孩子一樣暗暗跟他們兩個賭氣——什麼意思?前兩天聊得那麼開心,我還受寵若驚地以為他們對我是特殊的,原來,原來,也不過是風花雪月慣了的人的小伎倆。
他們只是習慣了對每個客人都好,我也只是客人,並不是朋友。
我自個兒鬱悶,阿姨卻是興高采烈地把在座的人劃分為她的專屬品,戴著刺眼的鑽戒的手指向阿童木時,她說:你就算了,我知道你是那位美女的專屬。
然後還遞給我們一個曖昧的眼神。
賣糕的……你以為每個人都那麼不純潔啊?
我跟阿童木說,身體很不舒服,想回酒店睡覺。
阿姨一聽悶葫蘆要走,可開心了,連忙跟阿童木說:你送她回去吧,她畢竟還年輕,要知道,沒有哪個年輕女孩淩晨還在大街上吃宵夜的。
我接受她的“關懷”,L已經買煙回來了,並給了那位阿姨,阿姨笑顏逐開地向他道謝,並說那煙是L買給她的,她捨不得抽,要珍藏起來。
看不下去了,我拎著手袋霍然起身,阿童木跟在座的人道過別後,便送我回酒店了。
離開的時候,我偷偷地瞪了L一眼,不過,他沒有發覺。
我很失望,失望地回到房間,服下兩粒阿莫西林和一粒康泰克就往床上倒,臉悶在枕頭裏想,再也不要跟這兩個人來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