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16日星期一

那年,槐樹花開(三)

十二歲那年的暑假,父親因公出差,帶著我去了與我所在城市相距二小時的E城,本是不應帶我去的,只因父親的另一好友王伯父說多年未見到我了,很是想念,不忍拂他好意,父親只好把我這件行李一起打包上車。多年以後,我常常痛恨自己的順從,那次我應該抵死也不去的。

坐在王伯父家中的沙發上,我兩手不自在的交疊著,回應著王伯父的噓寒問暖,對面的房門開了,走出來一個約十七八歲的少年,黑色的短袖T恤,我抬頭正對上他的眼睛,立刻轉開了,那是一雙闃黑的眼,銳利的目光讓我不禁從心底寒了起來。他叫王臣,很不幸的,也成了我的哥哥,只是我沒像對于滔那樣親切地喚他臣哥哥,而是連名帶姓地叫王臣哥哥,下意識的,我對他疏遠了些。 他是大人們眼中的壞孩子,打架鬥毆,不好好學習,總是與社會上的人廝混。父親曾跟我提過不許與他多接觸,所以,在伯父家的日子,我總是有意地避開他,而他那鷹般的眼睛,我是絕不敢與之對視的。

我以為不與他接觸就可以相安無事,然而生命中的一些苦難,向來是在你不經意間朝你逼近。 那個躁熱的午後,烈日當頭,雲朵似乎都躲到哪裡乘涼去了,天空一片湛藍。王伯父授意王臣帶我到E城轉轉,其實我本是不想出來的,只是父親他們似乎有事要聊,加上我那該死的順服,還是出門了。

王臣似乎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可怕,我想只是我的世界和他的世界完全不同,所以,才會對他產生一些誤解,因為在外面,他總是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我,但以他的性格,再怎麼小心也還是會把我弄丟。

此刻,我就站在街頭,頂著烈日等著他回頭找我,在我快要被曬暈的時候,老天終于讓他找到我了,他有著迫人的身高,我站在他面前的陰影裡聽著他咒罵。然後他拉住我的手,讓我別再走丟了給他找麻煩。有些別扭地掙脫了他的手,潛意識裡,我只能接受于滔牽著我。

和他穿過馬路,走到廣場裡,他總是遇到許多的熟人,是跟他差不多的不良少年,我再一次地後悔與他一起出來,想像著他的世界充滿了拳頭和暴力,我就心悸。忐忑中,走到了一個噴水池前,他讓我在那裡等著,然後一個人跑去給我買雪糕了。

舔著他買回來的雪糕,我已經完全放鬆了,覺得自己也和那些大人一樣,看他們總帶著不公平的眼光。我甚至想著以後會多一個疼我的哥哥吧。若沒有走進那個巷子,我會一直這樣認為。

逛到最後已經有些累了,為了早點回家,他帶我走捷徑,行走在那條青石板巷,兩旁陳舊的房子似乎都搖搖欲墜,我跟在他後面,完全不知道一場惡鬥即將發生。

專心的走著路,全然沒注意前面走過來的一群人,仿佛他們是從地底鑽出來似的。沒有任何對白,王臣已經被他們圍在中間毆打,求生的本能讓我無暇害怕,轉身撥腿就逃,卻逃不過那些比我腿長太多的人,我被他們帶到一個破爛的房間,裡面有幾個女孩子,從她們恨不得不穿的打扮看來,是不良少女,我剛進門就被一個短頭發的女孩踢滾到角落裡,摀著嘴沒敢痛叫出聲。踢完後,他們似乎沒空理我,商量了一陣後便出去了。

我瑟縮在角落裡,已經不曉得什麼害怕,恐懼,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出去,房間沒有窗戶,門被他們從外面上鎖了,整個房間黑漆漆的,我使勁地拉著門,妄圖這樣拉下去可以拉開,可是十二歲的自己,怎能拉得脫釘在門上的鎖扣。重回到角落,繼續瑟縮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渴又餓,該死的房間什麼都沒有,恐懼這才浮上心頭,我會不會餓死在這裡,這麼黑的屋子會不會有鬼?害怕,害怕、害怕,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的情緒。我的眼睛不敢完全睜開,也不敢閉上,只能半瞇半閉。電影《聊齋》的劇情不適時的浮現在腦海裡,越是不想去想,就想是清晰地想起。那時候的自己真希望能暈過去。

我真的暈過去了,不知道是嚇暈的,還是餓暈的,那些人再沒有來過,關于後來的事情,我全然不知,只知道我被關了兩天一夜,王臣找到我時,已經奄奄一息了,至于我為什麼被那些人抓走關在那裡,除了知曉與王臣有關外,許多年後,我都不清楚真正的原因,只因為我不敢再去回想,更不敢去追問。王臣給我父親的解釋是有人誤以為我是他親妹妹,所以,想給他些教訓。我當時也相信了,長大後再回想起來,才明白他在撒謊,也許他那時也有不能啟齒的隱由吧。 父親顧及到與王伯父的交情,所以,在王伯父把王臣吊起來打了一頓後也就未再追究了。這事再無人提起,連我的母親都不知曉此事。

回到家後,我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黑屋裡的恐懼已經深深地洛印在心頭,深夜裡,心總是猛烈地糾緊,全身顫抖,那時,我會刻意地去想起在C城時于滔抱著我,跟我說話,讓我安心地睡著的情景。只是,于滔,為何你離我那麼遠?

小學畢業考我以高分考入重點中學,摸底考試時,又以全校13名的成績分到了重點班級。父親開始重視起我的學習情況,生活的重心一下子轉到了學習上。于滔每個星期都會打電話來,父親因為工作太忙而停止和于叔合作的生意,並且辭退了保姆,讓母親棄了工作來照顧一家人的飲食起居,包括在晚自習後接我回家。

再沒有了王臣的消息,偶爾我會想起在醫院裡他愧疚的眼神,似乎不再那麼恨他了,畢竟他也不想發生那樣的事情。我和于滔除了電話聯絡外,開始通信了,固定的一個月兩封信,我總洋洋灑灑地寫了好幾頁,而他的回信卻是言詞簡頦到一頁紙都寫不滿。

初二下學期的五一假,我的槐樹開花了,于滔又一次來到我家,這次是他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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