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16日星期一

那年,槐樹花開(一)

細膩纏綿的雨夜,雨點輕叩軒窗,滴在我靜靜的思念裡,陣陣漣漪掀起,一圈一圈地暈開,輕輕觸動著我早已塵封地記憶。細雨紛飛,槐花樹下,少年溫柔的眼眸浮現在腦海,竟是如此地明亮。

六歲時,寒假的早晨,靜得仿佛能聽到雪落的聲音,賴在床上,透過窗戶看出去,小鎮還在沉睡中,青石板路已被厚厚的積雪覆蓋。翻了個身,想要繼續睡,但院子裡駛進的汽車聲讓我不能遂願,父母回來了,他們去車站接的客人也來了。 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就是這樣,我頂著蓬亂且有些因營養不良而發黃的頭發站在門廊,單手揉著惺忪的睡眼,只著一套薄薄的秋衣,鼻頭凍得發紅,全無意識地望著眼前的三個人:一個男人與一個手裡牽著小男孩的女人,男孩的脖子上裹著厚厚圍巾,遮住了大半臉兒,只餘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我知道那個男人是父親的世交,早前曾來信說過年時會到我家拜訪,我對他們所在的地方全無印象,只知道那地方很遠很遠,要坐十多個小時的車才能到達。

我有個習慣,就是面對全無印象的事物時會走神,所以,那時的我應是眼神望向一處呆愣著,腦子裡卻思索著昨天看的小人書中馬克尋找母親的阿根廷到底是哪個城市,而萬裡,究竟是多遠的距離。母親推了推發呆的我,說道:“叫叔叔嬸嬸,那個哥哥叫于滔,以後你就叫滔哥哥”。我怯怯地把客人都叫了個遍後,大家終于落座了,母親把小客人交給了我,讓我來招待。

我們家只有兩間睡房再加一個雜物間,父母將雜物間拾綴幹淨後,置了一張小床在裡面,我和于滔就這樣成了雜物,我心裡是非常不滿的,想到要暫別自己房間裡的小人書就難過,而床也被人霸佔了一半,很想反對,順從的性格卻導致我不敢揭竿而起。

于滔比我大兩歲,喜歡故作成熟,稚氣的臉上總是顯現著扮出來的沉穩,常常要求我都唯他的命令而是從,唯他馬首而是瞻。我的性格文靜而溫順,沒什麼主見,因此,與他的霸道性子倒是一拍即合。于是,他在我家做客的日子常常發生一些本末倒置的事情,他登堂入室成了主人,而我這正主兒反倒成了一個處處拘束的客人。

小院子成了我們玩耍的地方,一天,他將我領至院中,一雙小手叉腰,豪氣地說道:“我們來蓋間自己房子吧!”。那時候的我對他很是不屑,房子,是我們兩小人兒能蓋得了的嗎。本以為他是說說大話而已,涼涼地閒在一邊沒搭理他,誰知他真的把廢棄在院子裡的木料一塊一塊地拖到院子中間,再交錯搭建,看他那麼吃力地拖動那些長條的木塊,還是有些不忍地去幫他抬了。 于是,院子裡呈現一幅可笑又可愛的景象,兩個小小的身影分別于木塊兩頭,一步步地挪動。終于,在晚霞淋漓潑灑的黃昏,我們搭起了一間跟我們身高差不多的三角形“房子”(其實更像是籠子)。我們都累壞了,癱坐在地上,他的臉頰有些因勞動所致的緋紅,滿足的神採使得原本就明亮的眸子更似有某種光芒在閃爍著,我出神地盯著他,一動不動。直到他拉起我,走到“房子”前自豪地宣告:“這是我們的房子!”時,我才回過神來,開始打量辛苦了一天的心血,然後有些苦惱地問他道:“這房子好像沒有門,我們怎麼進去呀?”

他搔了搔後腦勺,顯然是被我的問題難住了。思索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們爬進去吧。”于是,我們兩踩著木材的間隙翻到了裡面,空間的大小正好夠我們兩並排坐下。累到沒力氣說話的我們揣著擁有“房子”的喜悅,就這樣靜靜地坐著,直到父母拿著手電筒氣極敗壞地找到我們。

很多年裡,常常會憶起那沒有房頂、不能遮風擋雨的“房子”,以及身旁那個小小的他,總覺得那天一點都不冷,那間“房子”,也很溫暖,而他,讓我想依賴。

于滔一家在一個禮拜後離開了,車站送別時,我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不舍的依戀,看著他伸出窗外的頭和揮舞的小手,我掙脫母親牽我的手,在風中大喊著:“滔哥哥,一定要再來我家玩!”他用力地點點頭,我滿意地笑了。

我從雜物間搬回了自己的睡房,除了自己的幾件衣物外,和我一起搬回的還有一個小小的罐頭瓶,裡面裝了幾顆五彩斑瀾的石頭,那是兩家人去江邊玩時,我和他一起撿回來的,我們分開裝在兩個瓶子裡,他帶走一瓶,而這瓶,便留給我了。那晚,我沒有看小人書,無聊地搖晃著瓶子,聽著石頭碰撞瓶壁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直到睡著。 寒假後,我回到了市裡的親戚家,回到了那些壞脾氣的表哥表姐家裡。

日子如水般緩緩流淌而過,一成不變,時不時被表哥表姐們當成出氣筒修理一番。我像是一個逆來順受的小媳婦兒,一聲不吭地忍受著苛待。只是在睡覺前,會想起于滔閃閃發亮的眼睛,就像是暗夜裡亮著的光,心底的黑洞被照亮,被填滿,沒有了縫隙去害怕、去恐懼。

寄宿于他人家的生活,慢慢地磨滅了我的急切與任性,不屬于童年的敏感與察言觀色的功力卻與日俱增,漸漸地我學會了獨自承受一切,也懂得了我的童年不該有天真爛漫。

于滔一家再沒有來過,寒暑假回家時偶爾會聽到父母提起叔叔嬸嬸,卻沒有關于于滔的只言片語,就在我以為暗夜裡的光快要黯淡時,九歲那年的寒假,父母卻告知我過年前半個月要去于滔家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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